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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13日凌晨0時許，貴州省貴陽市小碧鄉東客站旁，醉酒男子丁小平當街調戲、毆打婦女。女子親戚聞訊趕來，與丁小平發生爭執，之后丁小平被警方帶走。在派出所，丁小平用頭撞墻15次，隨后開始昏睡，兩度送醫后均稱“沒有問題”。當日上午9時許，他再未醒來，經鑒定其死于“重型顱腦損傷”。

兩個月后，曾與丁小平發生打斗的唐銀華、楊成祥涉嫌故意傷害罪被刑事拘留。貴陽市中院原一審認定，兩人的毆打行為致使丁小平搶救無效死亡，依法構成故意傷害罪，分別判處兩人10年、3年有期徒刑。貴州省高院發回重審后，貴陽市中院依然維持與原一審相同的判決結果。

貴州省人民高級法院。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李文滔

唐銀華、楊成祥兩人不服，再次上訴，并稱案發時他們并未擊打丁小平頭部，且丁小平在派出所有多次撞墻行為，丁小平之死與他們無關。

近日，上游新聞記者獲悉，2024年1月31日，貴州省高院作出二審判決，改判唐銀華、楊成祥兩人無罪。貴州省高院認為，丁小平之死，與其當日大量飲酒、在派出所自己撞墻、醫院未作深入檢查等因素有關，唐、楊二人阻止丁小平進行不法侵害的行為屬于正當防衛，且明顯未超過必要限度。

醉酒男當街調戲婦女和打斗

在派出所6分鐘內撞墻15次

據相關司法文書披露，案發時，丁小平系貴陽某工地的泥工。2017年12月12日，下班后的他先是和5名工友喝掉兩瓶1斤裝的白酒，接著換地方繼續喝。酒后眾人散去，丁小平和堂弟丁某萬，徘徊在貴陽市東客站街頭。

當晚，40歲女子周國會正站在東客站門口招攬客人，她在附近一家小旅館工作。當年12月13日凌晨0時許，醉酒的丁小平上前，先是扯周國會的手，后又從背后抱住周國會的腰，對其進行調戲。

“你搞哪東西，信不信我鏟你。”周國會怒斥對方。沒曾想，丁小平一腳朝她踢去，同行的丁某萬也跑過來。周國會見狀趕緊逃跑，結果不知被誰抓住，摔倒在地。爬起的瞬間，她看到丁某萬手持一塊大木方朝她頭部砸下，“腦袋感覺被砸破了，當時已經懵了。”

看到周國會被兩名男子用木棍毆打，同樣在附近為旅館招攬客人的劉邦書趕緊跑過去，拉住其中一名男子，周國會趁機逃離。劉邦書逃跑時倒地，被丁小平、丁某萬圍毆，“有人用腳踢在我身上。”

這一幕，被駕車路過的楊成祥撞見。他急忙上前阻止，劉邦書則趁機躲開。丁某萬撿起石塊砸向楊成祥，丁小平揮拳擊打楊成祥。劉邦書、楊成祥先后跑開，丁小平、丁某萬則持石塊追尋兩人。

發生打斗的電梯間。受訪者供圖

此時，已經逃開的周國會給旅館老板、姐夫唐銀華打了電話。唐銀華聞訊趕來，也和丁小平、丁某萬兩人撕扯起來。根據唐銀華、楊成祥及多名目擊者描述，丁小平曾拾起地上的石頭對唐、楊二人進行追打，打斗場所從街邊到了旁邊樓房一樓大廳。

原審判決書顯示，經法院查明：在大廳里，唐銀華用拳頭打丁小平的頭部，用腳踢了幾下，楊成祥也用腳踢了幾下。幾分鐘后，丁小平走出大廳，坐在外面的花壇旁。唐銀華拉住丁小平，不讓他離開。

12月13日凌晨0時38分，貴陽市公安局南明分局小碧派出所民警趕到現場，將丁小平、丁某萬帶到派出所。丁小平被帶到值班室，背銬在靠墻椅子上。凌晨1時44分，坐在椅子上的丁小平，突然開始用后腦部撞擊值班室墻壁。

相關案件資料顯示，丁小平在6分鐘內一共用頭撞墻15次。“開始連撞3次時，工作人員過來口頭制止，隨后又連撞3次。其后，工作人員在場的情況下，丁小平又連撞9次。”警方出具的情況說明顯示，該墻壁為木制空心墻，外刷白色瓷粉，墻壁整體厚度為12厘米，墻面為兩面厚度約為0.4厘米模板，中部空心。

凌晨1時52分，民警將丁小平帶離派出所送往醫院。凌晨2時29分，丁小平被送到華夏骨科醫院，護士用血壓計測量了其身體狀況，血壓、脈搏都正常。醫生告訴民警，丁小平酒喝多了睡著了，“現在生命體征正常。”該醫院沒有醒酒的科室，要送到有專門科室的醫院。

凌晨2時45分，丁小平又被送到貴陽市第一人民醫院。經檢查后，醫生稱其系醉酒，“睡一覺就好了。”凌晨3時12分，因小碧派出所沒有留置室，丁小平被帶到南明公安分局見龍派出所，“放在留置室的沙發上休息。”

當天上午9時許，睡在沙發上的丁小平仍未醒來。丁某萬稱，當時自己去叫堂哥怎么也沒有叫醒，于是民警讓其將丁小平背到警車上。之后一行人到了華夏骨科醫院，醫生告知處理不了。9時54分，丁小平被送往368醫院，經搶救無效死亡。

一審和重審均認定撞墻非主要死因

兩人構成故意傷害獲刑10年和3年

丁小平死亡后，貴陽市南明公安分局對該案進行立案偵查。因其死因不明，警方對其進行尸檢。2018年2月9日，尸檢結果出爐——丁小平系重型顱腦損傷死亡。同日，此前曾與丁小平發生打斗的唐銀華、楊成祥，接到電話通知后到小碧派出所接受調查。同年10月，因涉嫌故意傷害罪，唐銀華、楊成祥二人被公訴。

貴陽市人民檢察院認為，因周國會被丁小平毆打一事，唐銀華、楊成祥與丁小平發生糾紛，并對其進行毆打，后丁小平經搶救無效后死亡。

2019年8月14日，貴陽市中院作出一審判決，唐銀華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10年，楊成祥判刑3年。貴陽市中院認為，接到親戚被打的消息后，唐銀華沒有采取正常的方式報警處理，而是趕到現場毆打丁小平進行報復，致使丁小平重度顱腦損傷搶救無效死亡，其行為已構成故意傷害罪；楊成祥幫助唐銀華實施毆打，構成共同犯罪，也應依法處罰。

“本案的發生，系丁小平醉酒后調戲并打傷周國會、劉邦書引起的，丁小平對本案的發生具有重大過錯。”貴陽市中院稱，丁小平死亡的原因屬“多因一果”，可對唐銀華從輕處罰。

上游新聞記者了解到，唐銀華的辯護人、北京廣衡律師事務所主任趙三平在庭審中曾提出質疑：“多因”具體是指哪些因素？毆打？撞墻？醫院誤診？救治不力？死者自身體質？……應當詳細說明。不過在判決書中，貴陽市中院未對“多因一果”進行詳細解釋。  

貴陽市中院認為，丁小平在派出所的撞墻行為，并非其死亡主要原因，“雖然丁小平自己有用頭部撞擊墻壁15次的行為，但根據監控視頻顯示，均是用枕部（后腦勺）去撞擊墻壁。從解剖情況分析，丁小平后枕部皮下未見異常情況，其對沖部位的腦組織也未見異常，表明丁小平用頭枕部撞擊墻面的力度不大，沒有造成明顯損傷。”

對于這一判決，唐、楊二人均表示不服，并上訴。2019年12月，貴州省高院作出裁定：原判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發回重審。

貴陽市中院重審認為，唐銀華、楊成祥的毆打行為，與丁小平的死亡結果存在直接因果關系。受訪者供圖

2020年12月16日，貴陽市中院重審審理認為，現有證據足以證明，唐銀華實施了毆打被害人丁小平頭部的行為，同時，“其頭部損傷符合鈍性外力直接打擊右顳頂部及左額頂部形成，后枕部撞擊墻壁（木質空心墻）不易形成。”

法院據此認為，唐銀華、楊成祥的毆打行為，與被害人丁小平的死亡結果存在直接因果聯系。綜合以上證據可以認定被告人唐銀華、楊成祥構成故意傷害罪。貴陽市中院重審后，仍作出與原審相同的判決結果，即判處唐銀華有期徒刑10年、楊成祥有期徒刑3年。

高院認定死亡系多種原因

兩人構成正當防衛改判無罪

兩人再次上訴。他們認為，丁小平在派出所撞墻15次進行自殘，派出所工作人員存在疏忽大意，醫生也存在誤診行為，其故意傷害罪不能成立，丁小平之死的法律責任，不應由他們承擔。

此事經媒體報道后，引發廣泛關注。2021年2月，被判3年有期徒刑的楊成祥走出看守所。2023年3月16日，獲刑10年的唐銀華被取保候審，重新獲得了自由。唐銀華告訴上游新聞記者，自己有糖尿病，在被羈押期間一直在接受治療，取保后他仍需每天到醫院接受治療。

2024年1月31日，貴州省高院作出終審判決。判決書顯示，唐、楊二人及其辯護人提出，丁小平死亡系自傷自殘的結果，與唐、楊二人無關。貴州省高院經審理查明，丁小平在電梯廳被唐、楊二人反擊受傷有監控錄像，證人證言、鑒定意見和唐、楊二人供述證實。

“此外，丁小平的死亡結果，還與其大量飲酒、在派出所自己撞墻、醫院未作深入檢查等因素有關。”貴州省高院稱，一審判決對部分事實未認定，應予糾正，對于辯護人所提意見予以采納。

2024年1月31日，貴州省高院認定唐銀華、楊成祥構成正當防衛，依法改判無罪。受訪者供圖

同時，貴州省高院認為，丁小平與其堂弟丁某萬在醉酒后調戲并持械隨意毆打女性，在楊成祥上前阻止時，對其拳打腳踢、持械追趕。丁小平被聞訊趕來的唐銀華斥責時，仍持石塊與其抓扯扭打，不法侵害并未停止，一直持續。

貴州省高院的判決書稱，唐銀華、楊成祥采取抓扯踢打方式對施暴者予以回擊，二人行為的節制，結合現場情況和丁小平醉酒、自傷、未得到及時救治等事實，唐、楊二人的防衛行為沒有明顯超過必要限度，屬于正當防衛，依法不負刑事責任。經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貴州省高院判決：撤銷貴陽市中院重審一審判決，改判上訴人唐銀華、楊成祥無罪。

2月2日，走出醫院的唐銀華向上游新聞記者表示，他對貴州省高院堅守司法底線、依法改判其無罪的行為表示滿意，接下來，他將依法向貴陽市中院申請國家賠償。

（上游新聞記者 李文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