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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國家工程師》之三:鑄造8萬噸“大壓機”
關(guān)鍵字: 中國精造致敬國家工程師工程師大壓機鍛壓機中國制造工業(yè)科技國慶65周年重大裝備制造,事關(guān)國家命脈、國家安全。在這個領(lǐng)域付出的人們,當?shù)闷?ldquo;國家工程師”之名。他們專注的,是代表國家核心制造能力的大國重器;他們的事業(yè),撐起國民經(jīng)濟的脊梁。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65周年之際,新華網(wǎng)與《瞭望東方周刊》聯(lián)合推出大型報道《致敬!國家工程師》。觀察者網(wǎng)已刊載兩篇報道:《致敬國家工程師之一:我們創(chuàng)造了“高鐵大腦”》《致敬國家工程師之二:我們擎起“國家臂膀”》,本期將向讀者介紹鍛壓機工程師,他們鑄造出13層樓高的8萬噸“大壓機”,鍛壓出飛機的起落架、主梁,使中國成為擁有世界最高等級模鍛裝備的國家。
簡單的藍色工裝上衣,更簡單的牛仔褲,輕便鞋子。陳曉慈在狹小的辦公室里,站起來熱情地向我們記者伸出手。他“頗為慚愧”地說,你看我連塊表也沒有,你們都戴著表,都是“表哥”啊!
在德陽,重工之城里的中國第二重型機械集團公司(以下簡稱“二重集團”),副總工程師陳曉慈與幾十位工程師攻城拔寨,終成今日——他們的作品中就包括8萬噸模鍛壓機。
二重集團副總工程師陳曉慈(左三)與幾十位工程師建造了世界最大的8 萬噸模鍛壓機。(雷宇 攝)
二戰(zhàn)后,飛機作用凸顯,如今軍機對于戰(zhàn)爭結(jié)果有決定性意義。但制造飛機起落架、主梁等大型航空模鍛件,都需要得力的“大壓機”。上世紀70年代,美、俄、法分別有了5萬噸、7.5萬噸以及6.5萬噸“大壓機”。
8萬噸“大壓機”的列裝,使中國成為擁有世界最高等級模鍛裝備的國家。
談起“大壓機”往事,二重集團副總經(jīng)理閆杰對我們回憶:新世紀初,中國工程院院士師昌緒上書國家領(lǐng)導人,建議圍繞大飛機項目的保障能力課題,研制大噸位壓力機。 “大壓機”的夢想開啟了。
一生中要做成一件事
中國和二重集團的“大壓機”夢想,應該回溯到上世紀50年代。
1958年,作為中國三線建設項目、“一五”重點項目,一個名叫西南重機廠的企業(yè)開始在四川建造。
在它周邊還有諸如東方電氣、東風汽輪機廠等一大批三線企業(yè)——中國領(lǐng)導人希望它們造就“中國的烏拉爾工業(yè)區(qū)”。
在1964年國務院的一份通知中提到,國家為該廠設計的生產(chǎn)任務是:年產(chǎn)“大型火炮100門(戰(zhàn)時300門),航空鍛件一萬零四百噸??”
原一機部的報告中說:“這是我國自行設計的第一個軍品生產(chǎn)與民品生產(chǎn)相結(jié)合的現(xiàn)代化重型機器廠。”
幾番停建,二重廠的銘牌最終被掛起時,已是1971年。這期間如閆杰所述,開始有職工萬余人,后來7000人“淚別二重”。
1965年到二重集團時,一級技術(shù)員褚榮國每月可以拿92元工資,10年后才漲了10元。
這位如今82歲的老工程師對我們記者回憶起那時候人們的干勁:“單純,敬業(yè),一分錢獎金也沒有,但晚上設計院燈光都亮著。”
在德陽,他一家三口擠在12平方米的房子里,直到1972年。
生在二重、長在二重的重型機械設計研究院產(chǎn)品工藝研究室主任陳文記得,小時進廠玩耍,在車間門口看鍛工鍛件,“很宏偉”。
原重慶化工廠工人陳曉慈的命運因恢復高考而改變。他的志愿是冶金專業(yè),因為“叔叔阿姨是重慶特鋼廠的技術(shù)人員,他們當時都在實驗室穿白大褂”。
1982年進入二重廠的陳曉慈始終是個好學的榜樣,因為證明出了一道老師沒有完成的題目,被老師請吃了一頓東北餃子。
那時候的二重氣氛熱烈。“科學的春天”來了,每天晚上辦公室里都燈火通明,老人們毫無保留地向年輕人傳授知識,人們都希望能搶回失去的時間。
一再承接重點項目的二重集團是“天之驕子”。比陳曉慈晚進廠8年的閆杰記得——作為大學學生會干部,他接新生時發(fā)現(xiàn),來自二重集團的子弟行裝“豪華”——背著大米、香腸和榨菜,并且是從臥鋪車廂下來的。
1989年,最后一屆分配回廠的大學生陳文趕上了中國鍛壓設備輝煌期的尾巴。那時德陽流傳著一句話:“女兒女兒快快長,長大嫁進二重廠。”
輝煌沒能持續(xù)多久。1993年,二重集團的項目沒有以前多了,很多人停薪留職下海了。
90年代中期,在新加坡工作的同學可以一年收入二三十萬元人民幣。
1994年,如今的模鍛廠副廠長李蓮川也回到了二重集團,他退伍兵出身的父親看好仍然很困難的企業(yè)。
熬到了2000年,“一下子有活干了,越來越擋不住了”。他們也開始與國外合作項目。
也就是在那一年,業(yè)內(nèi)提出要上6萬噸以上的“大壓機”。
消息一出,各地爭搶項目——“這樣一臺機器的影響力、輻射力很大。”
一個典型例子是,“大壓機”花落二重集團后,德陽很快出現(xiàn)了一批航空配套企業(yè)。
2003年,二重集團由陳曉慈牽頭,組織團隊申報8萬噸級“大壓機”項目。他們態(tài)度堅決:“一定要做出來,也只有我們能做。”
當時二重集團一位領(lǐng)導曾經(jīng)說,“我們這一代人,一生中有一件事做成了,就值得銘記。
一個男人的選擇
中國崛起,使二重集團與中國大飛機再次相遇。
早在上世紀70年代,因為“運十”項目,二重集團承擔研制6.5萬噸大型鍛壓機的任務。可惜“運十”中輟,“大壓機”隨之停步。
多年后,師昌緒院士說,國產(chǎn)大飛機立項,研發(fā)大飛機大型鍛件的鍛壓裝置必須立足于國內(nèi),否則會“受制于人”。
陳曉慈算賬:8萬噸大型模鍛壓機,可以使成形的機械構(gòu)件具有精確外形與高精度尺寸。飛機上85%左右的零件都是構(gòu)件,以中國航空市場目前的發(fā)展態(tài)勢,未來全國新增加的機場數(shù)量與飛機數(shù)量,將成為“大壓機”巨大的市場空間。
但8萬噸的模鍛壓機此前從未有人做過,全球最高紀錄是蘇聯(lián)的7.5萬噸壓力機。
中國“大壓機”,也被二重的工程師們視為人生中的大戰(zhàn)役。
畢業(yè)時,閆杰“毫不猶豫地選了二重”。因為“這是一個男人的選擇”。
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我們動搖過,覺得國家不支持軍工”。他們曾給汽車做模鍛件,也盈利不少,“每年有一個億”。
轉(zhuǎn)機始自“南聯(lián)盟炸館”事件,國防項目上馬。閆杰回憶,當時人們覺得“機會來了”。此后,二重集團一直在“盯”相關(guān)行業(yè)、相關(guān)部門。他們曾無數(shù)次跑原國防科工委、跑“沈飛”爭取項目。8年前,“沈飛”的“11號工程”終于被他們獲得。
二重集團迅速砍掉了所有的汽車模鍛件業(yè)務。作為中航工業(yè)體系外唯一的鍛造廠,二重集團的主力生產(chǎn)廠“萬航模鍛廠”,從“擠進門”到“坐到沙發(fā)上”,后來“坐到了飯桌上”。
這背后是幾十年老廠“一聲令下,沒有任何含糊”的風格。
中航系統(tǒng)飛機專家的公開回憶錄中說,“11號工程”就是殲11系列戰(zhàn)機。
二重集團的老工程師,建造“大壓機”是他們幾十年的夢想。(雷宇 攝)
熱血鑄就錘八萬
2006年1月,獲悉“大飛機”啟動,二重集團將作為航空制造業(yè)保障技術(shù)的“大壓機”作為“一號項目”。
大型化、精密化、整體化、輕型化的航空模鍛件時代早已來臨,但國內(nèi)始終沒有稱心的“大壓機”。
陳曉慈在寒風中帶隊進京,希望爭取項目,但“踏破鞋襪,備感心冷”。
陳文記得,申報團隊針對不同的評審部門寫了幾十個版本的申報方案;二重集團技術(shù)中心副主任王月喬說,那時申報團隊出差連打印機都要自己帶著。
2007年,另一家項目爭取方突然在《人民日報》上發(fā)了一則消息,聲稱8萬噸項目已經(jīng)落戶己方。
陳曉慈大驚,感到“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始終堅信自己的申報理由有足夠的說服力:作為國家重大項目,要充分考慮戰(zhàn)略安全,不能在邊境、水壩地區(qū),不能在金融中心與大城市,否則戰(zhàn)略性目標太集中,敵方會降低首次打擊成本。同時,自己還要考慮運輸、安裝成本。所以應該是就地制造、就地安裝。
2007年11月15日,“大壓機”花落二重集團。
陳曉慈吸了口煙,戴上眼鏡,頭微向后仰,右手滑動鼠標,點出當時的技術(shù)資料。“一個部件要5個鋼包來澆鑄!”
每個鋼包的鋼水成分必須一致。一個零件要加工一個月,提高效率并不容易,“哪有那么多設備啊?”他的聲音陡然增大。
機器造出來,安裝還是問題。體量巨大的機器要分階段安裝。它的4根支柱有36米高,每根支柱需要5片“C型板”貼合組成,每片重250噸,相當于167輛轎車的總重。
裝完這4根柱子,要用一個月。
龐大的壓力機單位載荷很大。曾有專家考察說,8萬噸的土建,相當于三峽工程的壓力標準。400平方米之內(nèi),沉降差不能超過15毫米。為控制沉降,“大壓機”安裝的5個月中,每安放一個部件,都要監(jiān)測一次沉降量。
由于地下部分施工量浩大,施工中僅降水這一項工程,前后就持續(xù)了兩年。
2010年,“大壓機”活動橫梁澆鑄成功,創(chuàng)造了國內(nèi)最大鑄件一次澆鑄758噸鋼水的新紀錄——這也是目前世界上最重的單個零件。
次年,用于“大壓機”支柱的長達36米的“C型板”整體加工完成,實現(xiàn)了國內(nèi)超長零件整體機械加工的突破。
2010年12月31日,看到項目進展順利,陳曉慈陡生豪氣,填詞云:“豪情撐起旗一竿,熱血鑄就錘八萬。”
不能受制于人
“錘八萬”被安置在一座巨大的車間里。撳下按鈕,卷簾門緩緩開啟,龐然大物如同電影《變形金剛》中的巨人出場一般緩緩亮相。
這個13層樓高的綠色金屬體,除了擁有目前世界上最重的單個零件,還有世界上最厚的筒形鍛件、世界上單個零件最長的機械加工件、世界上最厚的焊接件??單件重量在75噸以上的零件就有68件,壓機外形尺寸、整體重量和最大單件重量均為世界之首。
當操控臺上的工作人員摁下控制鍵,“大壓機”啟動:巨型工作夾鉗從加熱爐中夾出高溫的合金毛坯件,送上工作臺。與此同時,液壓油從紅色管道注入主工作缸,下壓,工作臺上方的鍛壓錘降下??鍛壓,成型。
這個過程,只需要一個人控制,如陳曉慈所說,“設備越先進,操控的人越少”。
鍛壓可能是多次的:初鍛、中間鍛、再鍛。陳曉慈說,多次鍛壓為的是“凈近成型”。
他說,我們所做的工作就是要控制好“三場”和“三率”。三場是:溫度場、質(zhì)場、應力場;三率是:材料利用率、加工效率、質(zhì)量合格率。三場是技術(shù)性表現(xiàn),三率是經(jīng)濟性表現(xiàn)。
2012年,這臺迄今為止世界上最大噸位的液壓機正式投入使用。師昌緒院士電賀說:“對國防重大裝備的考慮重點是有無問題,不是利用率,否則就要受制于人;再者這種裝備可面向世界,為我國成為機械制造業(yè)強國打基礎。”
能夠顯示這部強大機器對于中國重要性的是:二重集團多次得到國家安全部門通報,有人千方百計想混進廠區(qū)打探,甚至冒充外媒記者提出采訪要求。
陳曉慈說:“沒有這個東西,中國就不可能有自己的先進戰(zhàn)斗機。裝備上的依賴,可能變成軍事上的依賴,最終變?yōu)檎紊系耐讌f(xié)。”
- 責任編輯:林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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