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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兵:聆聽奧巴馬
關鍵字: 美國大選1
如果還有人對奧巴馬的演說才能將信將疑,還有人懷疑一場草根性的群眾運動在中產階級的美國能否真正成功,還有人對激情和希望所能激發的巨大能量懷抱狐疑,那么在十一月四日,這個現代世界政治史上舉足輕重的日子,所有這些疑慮都得到了一個明確的答案。
而十一月四日那天的早上,當我在洛杉磯城郊我的兩個孩子上學的小學排隊投票時,這些事后看來是理所當然、大勢所趨的答案,卻遠非那么清晰確定。
盡管從九月份以來大多數民調就一直都顯示出奧巴馬處于領先地位,但麥凱恩陣營最后一刻打的恐嚇牌似乎并不是沒有效果,而擁奧的主流媒體,從《紐約時報》到CNN,臨近大選時都顯得格外小心謹慎,提醒人們要準備好面對最后的驚奇。一些政治學者公開擔憂著"布萊德理效應"(即白人選民對民調說一套,投票時另做一套)的發作,一些專欄作者則悲觀地感慨,說民調上的優勢預兆的正是不可思議的敗選,因為民主黨有著"從勝利的懷抱中奪取失敗"這種匪夷所思的傳統,而所謂沉默的大多數,認定的從來就是比較保守的價值,因此不到最后水落石出,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能不能接受一位非裔美國總統這樣一件破天荒的大事。
我妻子的繼父,一位83歲的老共和黨人,平日幽默風趣,精神矍鑠。盡管他對麥凱恩選佩林做搭檔大失所望,但明確表示決不會投奧巴馬的票,"因為這個國家是白人創建的,而白宮之所以名為白宮是有道理的。"紐約華美協會的一位前任會長,十月底通過華文媒體對華人支持奧巴馬大潑冷水,并且跟記者直言,"我有很多白人朋友,都是奧巴馬的支持者,可是私底下都告訴我,最后還是會投給麥凱恩。"
十一月四日的早上,我站在幾十個投票人組成的長隊里,心中交織的是一些隱隱的激動,一些無奈、一些因為害怕失望而產生的焦躁。身前身后大多是一清早送子女來上學的家長,除了一對男女在興致勃勃地議論麥凱恩,一個個都神情凝重,沉默無語。一位坐在輪椅上的白人老者,由一位西班牙裔婦女推著,隨著長隊緩緩地挪進。整個隊伍,可說是加州人口構成的一個標本:亞裔、非裔、西班牙裔占據多數,零散地夾雜著三五個白人。與其說是無奈,不如說我此時感到的其實是無力和無助,是切身體會到自己那一張選票的微不足道,同時也意識到每個人在投票箱前實際上是孤獨無援的,只能對自己負責,是面對著空曠,做一次無聲的呼喚。而又有誰能知道,那一聲叫喊,能不能找到共鳴并匯成一道洪亮的宣示?
這并不是我第一次參加美國大選投票。我對投票選舉這番存在意義上的焦慮,和前兩次大選的結果直接相關,因為兩次我都把選票投給了敗選的一方。戈爾和克里的相繼失敗,尤其是雙雙敗給紈绔冥頑、傲慢自恃的小布什,實在是讓人灰心喪氣。盡管游戲規則很明確,當事人也都按規則行事,但選出來的總統畢竟不是游戲。
過去的這八年,如果不是自詡為"再生基督徒"的小布什在臺上耀武揚威,一意孤行,今天的美國會是什么情景?今天的世界會是什么情景?如果戈爾在2000年入主白宮,他會不會堅持美國簽署《京都協議》?他會怎樣處理9/11事件?如果克里在2004年獲得勝利,荒謬的伊拉克戰爭會不會延續至今?眼下洶涌的金融海嘯會不會如此不可收拾? 這都是些無法回答的問題,也可以說是無意義的推想,但每每提起,仍然無法不讓人嘆惜美國選民的兩次選擇。
但嘆惜既成事實的選舉,不屬于這場游戲的潛顯規則;責怪大多數選民的盲目和狹隘,更是選舉體制中運作者的大忌。所以選票一旦統計出來,得票少者必須及時承認敗選,接受"人民"的選擇,盡管他或她一直到最后都相信歷史和正義在自己這一邊;而得票多者,在以量的多數斬獲新的權威和資本之后,首要任務之一便是招安反對者,以"人民"的名義,呼吁團結和合作,把量的優勢升華到質的認同,把選民的較量描繪成歷史的必然。在以選舉為動力的政治文化里,"一笑泯恩仇"不僅僅是一種姿態和修養,更是一項規則,一道必須的程序。
十一月四日晚,笑到最后的是巴拉克 ?奧巴馬。他在芝加哥格蘭特公園的獲勝演說,既遵循著美國政治文化的基本準則,同時也沉著堅定地宣告了一個新的歷史階段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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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麥凱恩選舉團隊的成員,也不得不佩服奧巴馬的演說才能,稱其為一代人中難得一見的雄辯家。相對于常常是詞不達意、強詞奪理的小布什,奧巴馬口頭表達的準確和流暢,無疑令人覺得耳目一新。他最重要的幾篇演說都是氣勢磅礴,節奏分明,言簡意賅,既有林肯式的深邃和思辨,也有馬丁 ? 路德 ? 金的激情和抑揚頓挫,不僅能感染打動眼前的聽眾,事后也經得起推敲細讀,反復品味。
奧巴馬演說中最常見的修辭手法,可以稱為三疊法,即用同樣的句式、語氣或段落,來并置三個相關而又不同的內容,層層推進,一氣呵成。這自然遠非奧巴馬的發明,在希臘神話、圣經故事和童話傳說里處處可見,但可以說被他發揮到了極致。他的獲勝演說的第一段,便是一個具體例證。
"假若還有人在那里懷疑美國是否真是一個一切皆有可能的國度,假如還有人在質疑我們的奠基者的夢想是否依然存活于我們這個時代,假如還有人對我們民主制度的力量半信半疑,那么今晚你得到了一個答案。"
通過這三個重疊的"假若",奧巴馬勾勒出的,實際上是他選舉獲勝的幾層意義:顯示出"美國夢"的獨特性和普遍價值,肯定他的獲勝是對美國政治文化傳統的繼承而不是離異,同時重申大選賦予他的體制上的合法性和權威。這三個假設的懷疑者,既可以是國外對美國的批評者,也可以是國內對奧巴馬的詆誹者。奧巴馬此處強調的"我們民主制度的力量",顯然不同于小布什處心積慮四處兜售的"民主",而是民主制度在美國的堅實穩定。
在接下來的三段里,奧巴馬用幾乎同樣的句式,一步緊似一步地闡述是誰提供了這樣一個無可置疑的答案:是熱情的選民,不分男女、貧富、種族、信仰和黨派的選民,是那些毅然拋棄成見和冷漠的選民,是那些第一次拿起選票的選民。在這里,奧巴馬一方面必須強調他代表的變革和新氣象,因為這是他競選的基本承諾,另一方面他又不能把這場規模空前的大選描寫成一場革命或者是改朝換代。他既要提醒國內的選民一個新的時代確已來臨,又要告訴國際社會和那些狐疑觀望者,美國依然是美國,不僅沒有被顛覆,反而更加輝煌。換言之,奧巴馬在這里遵循的是"對內民主對外集中制":"這一次必須不同于以往",但"我們仍然而且永遠都是美利堅合眾國"。
這一節的第三段最富有詩意,因為間接引用了馬丁 ? 路德 ? 金的一句名言,但同時也含了一句頗為費解的復句,甚至可以說不盡合邏輯。(正是在這里奧巴馬講演時有一個不易察覺的停頓。)"這個答案還引導了另外一些人--他們長期以來不斷被別人慫恿,因而對我們可能取得的成就冷眼相待、充滿畏懼和狐疑--引導他們用雙手把握住歷史的弧線,并將它再次推向對美好明天的期待。"(1967年八月,在一篇題為"我們向何處去?"的演講中,馬丁 ? 路德 ? 金如此告慰他的聽眾:"讓我們記住橫跨道德宇宙的弧線是漫長的,但它偏向正義。")此句費解之處,在于其表述的因果關系。是因為有了駭世驚俗的答案,才使得那些被誤導的選民得以把握歷史的長弧?還是由于他們終于奮起推動了歷史,才使得這個答案成為可能?
奧巴馬在這里引用馬丁 ? 路德 ? 金的用意當然是深遠的。當他在接下來的一句中說 "這是一次漫長的等待"時,奧巴馬指的不僅僅是小布什傾家蕩產的八年,而是暗示出二十世紀中葉黑人民權運動至今的歷史,也可以說是美國自1770年代開國至今的歷史。"但是在今晚,因為你們在這一天,在這次選舉中,在這個決定性時刻所做的一切,變革終于來到了美國。"無疑,這終于來臨的變革,和"漫長的等待"所包含的歷史經驗息息相關。
整篇演說詞中,奧巴馬沒有一次提及自己半非裔的身份,也沒有提及他將成為第一個帶有非裔血統的美國總統,但他又無處不在提醒他的聽眾這樣一個難以置信的事實,邀請他們在縱深的歷史畫卷中來共同領悟此時此刻的意義。
奧巴馬演講中三次引用的另一位歷史巨人,則是解放黑奴、統一南北的林肯總統。在依照規則向敗選者表示敬意,向競選伙伴以及妻子女兒和競選團隊等等表示感謝之后,奧巴馬把自己的勝利歸功于自己的支持者。"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個勝利最終是屬于誰的。它屬于你們!它屬于你們!"這個"你們",是草根的、庶民的,是廢寢忘食的志愿者,是慷慨解囊的平民百姓。只是在這個語境里,奧巴馬才用簡短卻含意深遠的一句話來概括他自己:"我最初并不是這個職位最有可能的候選人。"
"我們開始的時候并沒有很多的資金,也沒有得到很多人的認可。我們的競選并非始自于華盛頓廳堂里的高談闊論,而是從德梅恩市大大小小的后院、康科德市的起居室、查爾斯頓市的房前涼臺里開展起來的。我們的競選是由辛勤工作的人們發動起來的,他們從自己微薄的積蓄中拿出錢來, 5美元、10美元、20美元地捐獻給這個事業。"
頗具深意的是,奧巴馬此刻說的是"事業"或者說"目的",替換了他在競選期間使用的"運動"一詞。二月五日,同樣是在芝加哥,為了爭取民主黨內提名,奧巴馬曾如此激勵他的聽眾:"屬于我們的時刻已經來臨。我們的運動真切實在。變革即將來到美國!"在那次演說中,奧巴馬如此描繪他的不可阻擋的競選運動:"從斯普林菲爾德傳開的沙沙耳語,已經高漲成千百萬人呼喚變革的大合唱。這場大合唱不可忽視,不可阻撓......它將回蕩在我們的土地上,像一曲贊美詩,愈合這個國家,修復這個世界,并使這一次不同于任何以往。"
從"運動"到"事業"的轉變,也就是從在野到執政的轉變。奧巴馬顯然明白此時將"大合唱"轉化為"贊美詩"的重要性。因此在贊揚數以百萬計的志愿者和組織者的同時,奧巴馬在獲勝演說里直接祭出林肯的名言:這數以百萬計的人們"證明了,兩個多世紀之后,一個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仍然沒有從地球上消失。這是你們的勝利!"
由此,奧巴馬轉入他獲勝演說的核心部分,即從慶祝勝利轉向闡述執政理想。他從美國面臨的具體挑戰入手,提醒人們"明天帶來的將是我們一生中所見到的最大挑戰:兩場戰爭,岌岌可危的地球,一百年來最嚴重的金融危機。"但這只是一個短暫的過渡,因為奧巴馬決心提倡一種新的精神,激勵一種百廢待興時的希望和奉獻。奧巴馬所要號召的,是一次"民族再造",而這個再造工程的必由之路,是重返勤奮、堅韌的傳統美德,一磚一瓦,胼手胝足的不懈努力。
這個"民族再造"的號召,奧巴馬首先用大多數美國人耳熟能詳的《圣經》語言風格發出,簡潔而又充滿寓意,幾乎讓人感受到摩西率領猶太人出埃及時所表現出來的堅忍和信念,向著"流動著牛奶和蜂蜜"的應許之地邁進:
"前方的旅途還很漫長,道路還很崎嶇。我們有可能無法在一年兩年甚至一屆任期內到達目的,但是美國,我從來沒有像今晚這樣充滿信心,相信我們一定會到達!我向你們許諾:作為一個民族,我們一定會到達!"
作為基督教徒,面對的又是深受宗教話語影響的美國民眾,奧巴馬善于引用《圣經》來傳播他的信息。八月二十八日,在接受民主黨提名的演說中,奧巴馬如此表述他的社會理想:"這就是美國的承諾--即懂得我們個人都要對自己負責,但我們作為一個民族卻生死與共;即深信我是我兄弟的看護人,我是我姊妹的看護人。"("我兄弟的看護人"源自《圣經》"創世記"中該隱和亞伯的故事。)
在獲勝演說中,奧巴馬緊接著又用世俗化的政治語匯,來解釋"我兄弟的看護人"和"民族再造"的關系:
"而如果我們仍然按照舊有的方式行事,這一切都不可能發生。如果沒有你們,沒有一種新的服務精神,新的奉獻精神,一切都不會發生。因此,讓我們發揚新的愛國精神,新的責任感,讓我們每個人都真心投入、加倍努力,不僅照看好自己,更要相互照看。"
奧巴馬在林肯那里再次找到對這種新的愛國精神的定義:林肯曾經代表的共和黨,提倡的是"自力更生,個人自由,國家統一",而這不僅是今天的民主黨所信奉的基本價值,也是全體美國人應該信奉的基本價值。
奧巴馬接下來對美國對外政策的表述是簡短有力的,告別了小布什和新保守主義的咄咄逼人。
"對所有從大洋彼岸觀注著今晚大選的人們,無論你是在議會大廳還是皇宮,對在世界某個遙遠的角落聚攏在收音機旁的人們,我要告訴你們,雖然我們的故事各不相同,但我們的命運是共同的,一個新的美國領導方式已經象曙光一樣升起。......對于那些質疑美國這盞指路明燈是否依然璀璨的人:今晚我們再一次證明,我們國家真正的力量不是我們的優良武器,不是我們的巨大財富,而是我們不朽的理想--民主,自由,機會和不屈的希望。"
讓我為之扼腕的是,奧巴馬在這樣一個舉世矚目的歷史舞臺上,卻偏偏把美國的奠基者在《獨立宣言》中首先提出的"人人生來平等"的訴求遺漏了,用"機會和不屈的希望"替代了"平等"和"追求幸福的權利"。而奧巴馬恰恰是最應該知道,并不是所有的機會都是平等的,他之當選為總統,更是對一方面宣布"人人生來平等",一方面又默認奴隸制的《獨立宣言》在象征意義上的最后完善。和其后法國大革命喊出的"自由,平等,博愛"的口號相比,奧巴馬這里提出的四項基本原則也要狹窄溫和得多,凸現出當代美國主流意識形態的基本要素。奧巴馬在這里不能鮮明地把"平等"作為一個"不朽的理想"提出來,實際上使他所呼吁的"新的愛國精神,新的責任感"大打折扣,也模糊了他所期盼的"我兄弟的看護人"的形象。這也許是他有意無意做出的一個妥協,不妨看作是共和黨保守勢力在競選后期把他描成赤裸裸的"社會主義者"的后果之一。
奧巴馬講演的一個特色,便是他能從容不迫地從一個話題轉向另一個話題,不露痕跡地縫合語氣、情緒、概念和論點上的起承轉合。但恰好是在這里,我們看到一絲裂縫:在把美國的強大歸結為其不朽的理想之后,緊接下來的一句贊頌的卻是美國人對變革的積極態度。這里的銜接有些突兀,因為"不朽的理想"和"變革精神"之間的關系并不是一目了然:"這才是美國的精華,即美國能自我變革。我們的聯邦可以日臻完善。" 這最后一句,牽引出的是奧巴馬三月十八日在費城發表的關于美國種族問題的演說,《一個更加完善的聯邦》。這篇隨即被評論家認為是經典之作的演說詞,正是以美國憲法開篇第一句來破題:"我們美利堅合眾國的人民,為了組織一個更加完善的聯邦。"
但奧巴馬此刻只是點到為止。在用三個直接有力的句子把"變革", "更加完善的聯邦",和"希望"這競選時期的三個核心概念做一次畫龍點睛式的強調之后,他舒緩語氣,用親切敘事的口吻,重新把聽眾帶回到這次大選本身,帶回到歷史現場,從而進入他演講的第三,也是高潮部分:
"這次大選帶來了很多第一次,也留下了很多將世代流傳的故事。而今天晚上讓我難以忘懷的一個故事,講的是一位在亞特蘭大投下一票的婦女。跟這次選舉中千千萬萬其它的選民一樣,她也通過排隊投票來表達心聲,只是有一點,安?尼克松?庫珀已是106歲的高齡。"
在演講或報道中安插進一個具體真實的普通人物,是美國的政客和記者最常用的手法,目的是拉近與聽眾或是讀者之間的距離。奧巴馬在這里也不例外。他要透過庫珀老人漫長的一生,來歷數二十世紀的滄海桑田,以她的所見所聞,使巨大的歷史進程變得真切可感,再借用她的長壽,來激發聽眾一起想象未來的一百年。
作為一位婦女,一位生活在美國南方的黑人,庫珀老人確實是經歷得太多太多,見證的無疑是 "一次漫長的等待"。"今天晚上,我想到的是她在美國這過去的一百年間所經歷的種種:傷心和希望,抗掙和進步;那些人家對我們說不能的時日,還有那些勇往直前的人們,依靠的正是那個最美國的信念:是的,我們做得到!"
"是的,我們做得到"是奧巴馬競選活動的一個標志性口號和符號,以文字、圖像、音樂和影視的形式廣為流傳,無數次地在每一次競選集會里外回蕩。庫珀老人頑強的生命,提供給奧巴馬的正是他所命名的"美國信念"的最好說明。因此他一連用六個小段落來概括庫珀老人所經歷的變遷,每一段他都用"是的,我們做得到!"來打住。這漸行漸強、反復出現的主題,感染著聽眾,并推動他們一起加入。當奧巴馬第三次重復"是的,我們做得到!"時,他的聲音越發堅定,聚集在格蘭特公園里的聽眾也越來越多地跟著他一起宣告,共同抒發,互相激勵:"是的,我們做得到!"
在講演中加進表演的成份,把個人講演轉化成集體的表達,使在場的聽眾從被動布道到激情投入,最后達到群情激昂,引吭高歌的境界,這在黑人的教會里有著悠久的傳統。而奧巴馬對此傳統可以說是駕輕就熟。當他以"這是屬于我們的時刻,這是屬于我們的時機"再一次向全體美國人民發出號召,并第七次重復"是的,我們做得到!"的時候,全場幾十萬聽眾幾乎全部加入了這場大合唱,大狂歡,從而把這場在全世界矚目下進行的慶祝典禮推向了最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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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四日那天晚上,我和妻子一起收看了奧巴馬的獲勝講演。
當鏡頭轉向人群中的老杰西?杰克森牧師,讓我們看到他半咬著嘴唇,滿臉淚水,神情恍惚,仿佛不能相信他眼前發生的一切的時候,我不由為他流下了眼淚。好幾年前,我在芝加哥南城一個教堂的臺階上見到過這位身材魁梧、聲若洪鐘的傳奇式牧師。但我無法想象他此時看到的是什么。難道他忘得了1968年四月那個罪惡的傍晚,暗殺馬丁 ? 路德 ? 金的槍聲就在他身邊響起,然后他看到自己的身上濺滿了死者的鮮血?難道他忘得了隨后爆發的黑人暴亂,絕望的怒火四處蔓延,火光映紅了多少城市,從此白人開始了郊外"大遷徙"?難道他忘得了自己1984和1988年兩次作為民主黨人競選總統,盡管造成一時轟動,但都無法獲得黨內提名? 難道他的眼淚不是"漫長的等待"后的喜極而泣?他的恍惚不是目睹"歷史的長弧"終于指向正義時的如醉如夢?
我曾經在芝加哥的南城海德園生活過十年。我們住過的一套公寓和后來成為奧巴馬住宅的一幢老房子只隔了一個街區。我妻子有一次帶著我們的女兒在公園玩的時候,還碰到過奧巴馬也帶著他的女兒在那里玩。
選舉過后的第二天,安娜-瑪麗,我們在芝加哥時來往很密切的一位老人,給我們發來一份短短的電子郵件:
"海德園一片興高采烈,但恐怕巴拉克現在覺得自己像是阿特拉斯了。"
阿特拉斯,希臘神話里的巨人之一,因為戰敗,被諸神之王宙斯罰到地球的西邊,肩負天穹,以避免天地相撞,萬物涂炭。
標簽 美國大選- 原標題:唐小兵:聆聽奧巴馬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 責任編輯:鐘曉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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