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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周德宇】

這年頭想要不關注奧運會感覺挺難的。從朋友圈到微博，從電視到廣播，奧運健兒們在巴黎的成敗榮辱每時每刻都在刷屏。

當然，同樣刷屏的還有隨之而來的情緒。不管是女排失利時的哀傷，還是潘展樂創造歷史時的歡騰，以及各種各樣有關比賽、有關裁判、有關對手的爭論……

而我作為一個不懂體育也不喜歡體育的廢宅，在這種時刻，也神奇般地與大家共享了這些情緒。凡是中國運動員參與的比賽，我總是會瞅上兩眼，為他們的勝利而高興，為他們的失敗而難過。

但是從理性的角度看，這就有些奇怪了：既然不喜歡體育，也看不懂體育，我為什么要看呢，為什么還要代入真情實感地看呢？

很多人會覺得這個問題很無聊，想看奧運，想支持中國隊，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嘛，這有啥好說的。

但每到奧運的時候，也總是有人以一種似乎理性的角度去質疑：你去看奧運，為了中國的奧運金牌而高興，是不是陷入了一種民族主義的陷阱？（順帶一提，當前“民族主義”這個詞，至少在西方，似乎天然地帶有不少負面含義，但這也是冷戰后的一個現象，至少當年西方都在贊頌蘇聯各加盟國的民族主義呢。不過到底什么算民族主義，真要說起來又是要扯很久了。）

8月4日，賽后頒獎儀式上升國旗。當日，在巴黎奧運會游泳項目男子4x100米混合泳接力決賽中，中國隊奪得金牌。新華社

我們說，大家看奧運，都有一種樸素的愛國情感啊民族情懷啊，這個不是不言自明的嘛？但這種解釋顯然不夠“理性”：這些情感又從何而來？如果這些情感本身就是被錯誤灌輸的呢？

當然，我覺得有些情感就是沒必要去分析和解構的，用理性去分析感性，很多時候就如同“解釋笑話”一樣沒意思。

但為了讓我自己可以繼續心安理得地摸魚看比賽，總歸還是要分析一下給自己找點借口的。

奧運會是民族主義陷阱嗎？

很顯然，對于看不懂比賽的我來說，看比賽本質上是出于湊熱鬧的心態，想要參與大家都在參與的事情。也就是所謂的“大賽黨”了。

不過奧運會號稱全人類的盛會，目標觀眾群體是全世界普通民眾，不就是為了讓我們這種不怎么專業的人來湊熱鬧的嗎？（理直氣壯）而且即便有人在一個項目上是專家，總不可能在看的所有項目上都是專家嘛，在不懂的項目上，誰不是個大賽黨呢？

那些了解某一項目、熟悉里面選手的人，當然出于各種理由有他們支持和關注的隊伍。

而我看不懂比賽，那么看比賽的最大意義，就是看著自己支持的隊伍贏——不說一定要贏，至少是展現出風采和水平。那你說我一個中國人，不支持中國隊，支持誰呢？

不過這個邏輯仍然過于簡單了。美國人就要支持美國隊，日本人就要支持日本隊，中國人就要支持中國隊？這是愛國主義，還是方便主義？這不是盲從嗎？

可是我是中國納稅人（至少消費稅也是稅啊），就算不納稅，我也是為國家作貢獻的一份子，中國隊員的拼搏就有我的一份力啊！作為14億分之一的中國隊精神股東，我希望自己的隊伍出成績，為他們的成就高興，有什么問題嘛。

即便不從功利的角度上看，在對其他選手沒有了解的情況下，本國的選手肯定比外國的選手更能讓我共情。我會覺得這些選手可能有著跟我相似的經歷、喜好、想法，覺得他們跟我是更類似的人。看見那些家境普通的運動員在賽場上實現自己的理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就感到好像是自家人過上了好日子，情不自禁地為他們感到高興。

不過，這些從個人出發的角度，恐怕都不是真正的重點。

重點是什么呢？我覺著還是一種集體感，是一種與這些場上的運動員休戚相關榮辱與共的感覺：運動員在場上代表國家，我是國家的一員，運動員也代表我；運動員的成績，也是國家的成績，那么身為國家的一份子，那就是我的成績嘛（不要臉）。

有人要說了，這奧運精神明明是“更快、更高、更強——更團結”，是“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是人類團結與和平的象征，怎么就被你解讀成了民族主義的國家競爭？怎么就讓你們取得了虛幻的成就感呢？

但是問題來了：不管奧運會的理念如何，奧運會在實踐層面仍然就是大國競爭的舞臺，仍然是用來給各國國民提振士氣的重要方式，本質上就是現代版本面向全世界的羅馬角斗場。

運動員們在奧運的成績當然要靠個人的奮斗，但也不可能脫離歷史的進程。而歷史的進程，是國家和人民創造的。

所謂“國外的運動員都是業余的，只有中國/社會主義國家搞舉國體制”這種陳年謠言就不用再反駁了。就算沒有國家財政的直接支持，運動員整體的身體素質以及接受到的訓練和支持，跟其所在國家的民眾素質和綜合國力都是相關的。

那些每天享受著高水平生活和高科技訓練的發達國家運動員們，別說讓他們投胎到敘利亞伊拉克這種國家，就是換成希臘這樣的南歐國家，他們恐怕都得像之前的一個希臘舉重運動員那樣因為貧困而被迫退役。

當然，同樣的道理，不只是運動員，任何一個國民的成就，都不可能完全脫離其身處的國家和人民。硅谷那些自命不凡覺得個人成就全憑自己本事的精英們，別說扔到美國境外了，扔到波多黎各就可以熄滅他們一大半的美國夢。

因此，即便爭取單個類別的金牌尚可靠個人天賦和努力，但想要在奧運會那么多項目上都取得成績，想在整體的金牌榜單上爭得前列，那就只能是大國的游戲了。奧運會的成績當然說明不了一切，但是拿不到成績，那肯定是算不得大國的。

所以奧運會上所發生的一切，都是或明或暗的政治。各國都想靠金牌數量來證明自己的國際地位和實力，而各國民眾的情緒也都會為本國的奧運成績波動，這也并不是哪國的專利。

因此，即便奧運非政治化的理想談了很多年，即便我們總是能在奧運會上見到讓人感動的，純粹的體育精神和國際友誼。但在可預見的將來，奧運會在對內對外的政治屬性都是不會淡化的。

順帶一提，“非政治化”本身也是一種政治化，比如1968年奧運會的時候，美國黑人運動員史密斯和卡洛斯在領獎臺上高舉拳頭抗議種族歧視，就被以“禁止政治聲明”的理由趕出了奧運會，但我們都知道這一懲罰的政治意義是什么。

同樣的道理，東京奧運會上場地自行車團體競速冠軍鐘天使和鮑珊菊被國際奧委會調查，就因為她們在領獎臺上佩戴了毛主席像章。國際奧委會當然可以拿規則來說事，說禁止政治宣傳。但這也就意味著，他們認為一名普通中國人佩戴自己國家開國領袖的像章不是一種“正常行為”，而是需要警惕的“政治宣傳”。

但是問題來了，這跟我們普通吃瓜群眾有啥關系呢？就算奧運會是國家競爭的舞臺，我們干嘛要真情實感地代入呢？除了看似虛幻的自豪感，對我們有什么好處呢？

真要說直接的物質利益，那恐怕真沒有。但自豪感還不夠嗎？難道我們普通觀眾看比賽真的是為了去學習什么嗎？不也就是圖一樂想看自己支持的隊伍贏嘛。

反過來說，很多人說，我出于某種公正客觀理性的理由，就是反對支持本國，那能獲得什么？不也是一種“我就是比你們這些民族主義暴民愚民要清醒”的優越感嘛。

反正我是沒看到多少，真的秉承著國際主義態度、摒棄主觀立場、純粹從體育角度來看奧運的——不是沒有，但真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