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20年:與當事者一同看恐怖主義與日本社會
關鍵字: 東京沙林毒氣20周年東京沙林毒氣20年祭東京沙林毒氣20周年祭東京沙林毒氣幸存者日本老齡化日本與恐怖主義日本恐怖主義造成13人死亡,3000余人受傷的東京地下鐵沙林毒氣事件將在今年3月20日迎來20周年祭。從1月16日開始,作為沙林毒氣事件最后一位未受審的犯人——逃亡長達十余年的前“奧姆真理教”骨干成員高橋克也,也被送上東京地方法院,接受遲來的審判。
東京地下鐵沙林毒氣事件是冷戰之后第一起在特大城市內針對普通民眾,利用公共交通工具進行的恐怖襲擊。在東京這場悲劇十年之后,倫敦公共交通系統也在2005年夏季遭到連環炸彈恐怖襲擊。東京、紐約、馬德里、倫敦、孟買、昆明……放眼全球,在冷戰結束之后,世界各個大城市里已發生數十起針對公共交通系統的恐怖襲擊,公共交通工具正成為襲擊的重點目標。幾十天之前發生的日本人質事件,也給我們拋來了更多關于恐怖主義的思考。
20年來,受害者對東京沙林毒氣事件還有哪些感受?日本社會對邪教乃至恐怖主義的態度又如何?毒氣事情過去20年后,在多方幫助下,筆者聯系到了一些受害者,希望通過了解這些人的經歷,來回答東京地下鐵沙林毒氣事件留給當下最重要的問題。(本文出現的幸存者姓名均為化名)
2012年6月15日,在日本東京,奧姆真理教最后一名被通緝的嫌犯高橋克也被押送至警察局。
“向前努力地活著吧”
1995年3月20日早晨,淺見比佐子和丈夫淺見裕行一同乘坐東京營團地下鐵日比谷線上班,在列車經過秋葉原車站的時候,她聞到了車廂里的異味。
那就是“奧姆真理教”信徒林泰男帶來的沙林毒氣的氣味。林泰男攜帶的包裹由于被扎的洞最多,所以毒氣釋放的速度最快。在5個攻擊方向上,林泰男所處車廂最先開始有乘客感到不適。
起初,列車上的乘客僅僅是覺得不舒服,并沒有人按下報警按鈕。列車也開始向下一站人形町前進。“我感覺頭暈,而且鼻子也很難受”,比佐子夫人覺得車廂里可能有危險,就通知自己的丈夫。于是淺見夫婦決定在人形町車站下車。可是等到列車抵達人形町的時候,夫婦二人均已出現沙林毒氣的嚴重中毒反應。
“我感覺車廂里的燈都好像關上了一樣,兩眼一片漆黑”,淺見先生描述了他當時的感覺,這是由于沙林毒氣的影響導致瞳孔縮小后的反應。夫婦二人在列車抵達人形町車站停穩開門后,踉踉蹌蹌地走到月臺上,之后便癱坐在站臺的座椅上暈了過去。
“我并不知道之后怎么樣了,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病床上面?!睖\見先生對于現場的處置一直抱有不滿,“我覺得我還沒完全暈過去的時候,似乎是聞到了站務員或者列車員身上沾到的沙林的味道”。
盡管淺見先生表達了不滿,但實際上很難要求當時的站務員對此能有應對手段——“毒氣”對于1995年的日本來說,是50多年前戰爭時代的詞語,只在歷史和化學課本上有所耳聞。到底發生了什么,站務員、列車員、急救隊員一頭霧水。沒有任何預案,也沒有任處置的經驗。東京的消防、急救系統在1995年3月20日的早上雖然有序地進行著病人的接入工作,但是除了給他們進行輸氧之外毫無辦法——因為沒人知道這些可憐的乘客“得了什么病”。
1995年3月,日本警方和醫務人員將一名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中的中毒者抬上急救車。
從1995年起,比佐子夫人一直飽受著沙林毒氣的煎熬——她的眼睛留下了后遺癥。每當她因為眼部不適就醫的時候,醫院方面只能回答她,“這是因為你年紀大了”。比佐子夫人只能慢慢接受了這個說法?!跋蚯芭Φ幕钪伞H绻岩磺性蚨細w咎到他們身上,沒完沒了地討求不可能的賠償,我們還怎么正常地生活?”
“像面對死亡一樣的恐怖”
淺見夫婦下車之后,站務員和列車員依然沒有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列車仍然繼續前行。林泰男釋放的沙林毒氣仍在車廂肆虐。在列車抵達八丁堀車站后,一名普通的公司職員,時年30歲的高橋和之登上了這趟列車。
高橋清楚地記得當時的場景,“車廂里(我)邊上的人,面色都十分可怕,鼻涕和眼淚止不住地流淌。有一部分人昏倒了,癱坐在地上。我覺得情況十分不妙?!痹诹熊嚨诌_筑地車站后,車廂里還沒有昏迷的乘客開始向門口移動,準備逃離這班列車。但不幸的是,多數人沒有逃過這一劫。列車打開車門后,更可怕的場景出現在高橋和之的眼里,“幾十人在走出車廂后就昏倒在了地上,我當時嚇壞了,立馬從座椅上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外跑”。高橋和之也受到了沙林毒氣的侵襲,“(跑著跑著)就覺得喘氣十分困難,鼻涕眼淚什么的都流出來了”“但是我覺得我不能倒在車站里面,就更加努力地跑”。終于,高橋和之連滾帶爬地逃離了車站,昏倒在車站的地面出入口樓梯上。
在醫院醒來時,高橋和之還沒有完全擺脫沙林毒氣的侵襲,看到自己身體上被插著各種管子,回想起剛才的恐怖場面,“感覺就像在面對死亡”。康復之后的高橋和之,對于筑地車站產生了巨大的心理陰影,每每想到這個車站,他就會想起那恐怖的場面和毒氣侵襲帶來的恐怖體感。這些回憶與感覺讓他多年都不敢靠近這個車站,出行時也通過換乘等手段繞開。直到2010年,45歲的他才在心理健康指導人士的幫助下來到筑地車站,經過數個小時的努力,他在那里睜開了緊閉的雙眼。“直到那時候,我才覺得,‘啊,總算擺脫了困擾’”。
作為毒氣事件中最后一位被審判的被告人,前“奧姆真理教”信徒高橋克也說了這樣的話——“(在逃跑過程中)我多次想,把‘末日裁判’提前降臨給普通人,用這種手法懲罰世界究竟好不好?”
“我知道有不少的人面臨著和我一樣的問題與困擾,這都是那些瘋子害的。我整整受了15年的折磨!沒有什么比恐怖主義更恐怖的東西了,絕對沒有!”在最后,高橋和之斬釘截鐵地說。
“不再是被害者,而是體驗者”
在另一條被襲擊的線路——東京營團地下鐵千代田線的霞關車站,裝滿毒氣的報紙包被車站站務員高橋一正踢到了站臺上。該站的另一名站務員豐田利明,用未加保護的雙手將散發沙林毒氣的報紙包裝進了塑料袋中,并把它轉移離開了站臺?!爱敃r我拿起了這個報紙包晃了晃,聽到里面有‘撲哧撲哧’的聲音,我害怕這是爆炸物,覺得這個東西不能留在站臺上”。過程中,紙包里面的塑料袋又被高橋弄出了一個口子,液態沙林噴在了高橋的褲子上和豐田的手上,而豐田隨手把這液體涂抹在襯衫上。
這是2005年3月20日,在日本東京地鐵霞關站,地鐵工作人員為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中的遇難者默哀,以示悼念。當天是這一事件10周年的紀念日。
豐田利明迅速返回車站辦公室,希望在記錄完工作日志后就通報警方來處理這個報紙包。就在這個時候,他開始有了沙林毒氣的中毒反應,并且由于雙手和襯衫上都有沙林液體的殘留,中毒程度快速加重。意識逐漸模糊的豐田根本拿不動手中的筆。這時候,“我看見了他(指高橋一正)就在站臺上暈倒了,他當時離我不到3米,滿嘴都是白沫”。豐田還想向前詢問這是怎么回事,可是他沒有站起來,幾秒鐘之后,他也暈倒了,喪失了意識。不過幸運的是,豐田只用了幾個小時就在醫院里蘇醒過來了。
而同樣被沙林“包圍”的高橋一正卻用了將近一周的時間,才從死神手里奪回自己的生命。不幸的是,高橋一正也一樣飽受著后遺癥的折磨。
對于自己沒有死這件事,“我就想,‘我為什么活下來了?’、‘我之后的人生應該怎么做才好?’,在相當長的時間里,這兩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
高橋人生的轉機,是事件發生18年后的2013年。那一年,68歲的高橋一正,在高中同學的同窗會上,面對著200余人,講述了事件中自己的經歷與感受,臺下聽眾在他講完之后,對他報以熱烈的掌聲。“就在那一瞬,我覺得之前十幾年的陰郁一掃而光。如果‘被害者意識’還是我思維感受的主流,我覺得我永遠也不能向前看,當我以‘體驗者’來去看待這個事件,我覺得我立刻就跨越了相當多的心理障礙。我不再是被害者,而是體驗者”,“十幾年過去了,‘被害者’的心理障礙再不克服,我覺得人生就要荒廢了?!?
二十年的時光,留下了什么?
3000余名死傷者中,相當多的幸存者將在余生中被后遺癥和心理障礙困擾。這是恐怖主義襲擊帶來的可怕后果。與此同理,在美國“9·11”事件之后,相當數量的遺屬連世貿大廈雙子塔倒塌的畫面都不敢觀看,嚴重者甚至對雙塔建筑都存在著嚴重的心理障礙。這些人中,一部分人通過合理的治療和康復手段,成功跨越了心理障礙,但是恐怖襲擊事件本身將永遠成為他們一段痛苦的記憶存檔。
對于記憶的不同解讀,使得這些人對待邪教與恐怖主義的態度有了分歧,這也代表了日本社會內部的混亂狀況。但是強調“一致性”的日本,對于邪教和恐怖主義又有著相似的整體態度。
-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 請支持獨立網站,轉發請注明本文鏈接:
- 責任編輯:朱八八
-
馬上走人了,還要對中國無人機動手 評論 19促消費為什么沒有起色?這與搞創新不矛盾 評論 117中國首次實現!“領先馬斯克的星鏈” 評論 27415死!新年首日,“恐襲”疑云籠罩美國 評論 172這一領域,普京指示要確保同中國合作 評論 121最新聞 H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