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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姆斯基:偉大的美國大學體系是怎樣被破壞的
關鍵字: 美國教育制度美國教育理念沃爾瑪沃爾瑪臨時工美國大學高校企業化免費高等教育美國學費債務摩根大通銀行常春藤盟校賓夕法尼亞大學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康奈爾大學約翰·穆勒杜威喬姆斯基【美國政府怎么“教化”那些成天想著爭取民主和自由的大學生?方法有許多,而其中之一就是沉重的學貸。在美國上大學可不容易,可以算筆簡單的帳:每年學費是兩到三萬,住宿、食物加上教科書是一萬多,那么四年下來,許多學生就會背上至少十萬美元的債務。畢業后就該還貸款了,以美國個人年均收入的中位數(25000美元)計算,大學生就算找到了工作,也存不下錢,更別說還貸款了。所以越來越多的美國女大學生會找富有的干爹,“求包養”。但問題在于,即便收取了如此高昂的學費,美國大學的財政問題還是越來越嚴重,近年來,美國高校基本上都是通過收取外國留學生(比如中國)來彌補財政缺口。
為什么會這樣?“無政府主義者”諾姆·喬姆斯基教授試圖找出答案。本文是他在2014年2月4日時通過Skype對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觀察者網注:美國一個活躍的工會,成員不僅限于鋼鐵工人)兼職教師協會的成員所作的一次演講,該演講文稿最近才在國外網站上廣泛流傳。在演講中,他認為是高校的企業化管理導致了大學體系的崩潰,應試教育正在扼殺學生的自由。一句話,教育的目的已經完全脫離了初衷。但他找到解決辦法了嗎?
觀察者網劉旭爽譯。】
為什么要廢除教員終身制
這是商業模式的一部分,就跟企業雇臨時工一樣。沃爾瑪稱這類人為“準員工”,他們都是些得不到福利的工人。這屬于企業的商業模式,目的在降低勞動成本,強化勞動者的奴性。大學的企業化進程從上一代人開始就在有系統地進行著,算是新自由主義攻擊方式的其中一種,意味著教育已經失落了初衷。大學的實際擁有者是董事會(如果是公立大學,則是議會),他們想減少支出,還想要溫馴的勞工。要從根本上達到這一目的,就只能聘請臨時工。在新自由主義時期,雇傭臨時工的熱潮一路上漲,高校也不能例外,這就把社會分成了兩個群體。一個有時被稱為“富人經濟體”(花旗銀行為其投資者指明投資方向時,發明了這一術語),這群人身處全球財富頂端,大多數居住在像美國這樣的國家;剩下的人口組成了另一個群體,即“漂流者”,他們的處境是極不穩定的。
這一意圖有時相當明顯。當1997年艾倫·格林斯潘(觀察者網注:格林斯潘是美國第十三任聯邦儲備委員會主席[1987-2006],曾被認為是美國國家經濟政策的權威和決定性人物)在美國國會作證,就其監管下產生的經濟奇跡發言時,他就直言不諱地指出,美國經濟成功的一個基本原因在于利用了“勞動者日益增強的不確定感”。工人缺乏安全感對社會來說是十分“健康”的,因為如果他們覺得沒有保障,他們就不會要求漲工資,就不會去罷工,也不會要求福利;他們會順從主人,樂于完成工作。對企業的經濟健康來說,這是一種最為理想的狀態。想來當時人們都認為格林斯潘的這番言論是很通情達理的,因為無人對此加以反駁,格林斯潘本人還贏得了熱烈的掌聲。那么,把這套理論用到高校上面:你如何去鞏固這種“勞動者日益增強的不確定感”?最根本的做法就是不保證就業,讓勞動者沒有安全感,那他們就會乖乖閉上嘴,拿著微薄的工資好好做事;如果第二年他們還被允許在同樣的狀況下繼續工作,他們就該心懷感激、知足常樂了。從企業的角度看,這就是保證社會健康有效運作的訣竅了。如今大學正走向商業化的運轉模式,不穩定狀態正是它們想要的。這種狀況在以后會越來越普遍。
這還是大學運作模式的一方面,這種模式的其它方面也同私人企業的運作方式非常相似,比如增加了層層疊疊的官僚化的管理部門。如果你要控制勞動力,你就得擁有行政權力——看起來像是經濟浪費,卻利于管控。大學里也一樣。在過去的30或40年時間里,為管理教師與學生而設的行政人員數量有了急劇增長:教師與學生的增長比例是相對持平的,但行政人員的比例卻大幅上漲。一位有名的社會學家本杰明·金斯伯格寫了本《教師的衰落:行政管控制大學的興起及分析》,很值得一讀。書中詳細描述了高校里這種商業化的大規模管理體制及其管理程度——當然還有那群收入豐厚的行政人員。這當中包括了專業化的行政人員,比如說院長。院長原本在教師行列內,他們可能會在行政處待上幾年,之后再回歸教師隊伍。如今院長的職務大多已經專業化了,他們還需要副院長和秘書,以及其他許多許多的人,組成一個龐大的行政機構。所謂商業模式的其它方面,指的就是這個。
而雇傭廉價勞工(同時也是弱勢勞工)的這種商業操作可追溯到私人企業的產生,工會也因此出現。大學里的廉價、弱勢勞工指的是研究助手與研究生。顯而易見,研究生比研究助手更加得不到保障。這種方式提高了管控效率(因為安定感不強的勞動力更聽從命令),同時也保證了資金能轉撥到除教育外的其它領域。自然,后果是由學生及從事這種弱勢職業的人承擔的。一個以商業模式運作的社會,正具有此種特征。
實際上經濟學家們心照不宣地參與了這一行動。比方說,你發現自己的存款有點問題,就打電話給銀行。哈哈,我們都知道接下來會有什么事。你打過去,聽到的只是電話錄音:“您好,請按鍵選擇您要的服務。”很可能選項里沒有符合你要求的,就算有,你按下去之后,先會聽到一段音樂,之后就是沒完沒了的“請稍等,多謝您的耐心”,諸如此類。最后,話筒那端終于有人聲了,你才算有機會去問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這就是經濟學家所謂的“效率”。根據經濟學計算,這一系統降低了銀行的成本。當然啦,因為這種成本被強加到了你身上,而如果以一個龐大的用戶群計算,那么成本就會增加無數倍——但在經濟學計算下,這些并不能算作成本。以這種眼光來看我們這個社會的運作,你會看到相似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高校把成本強加到了學生和教師身上,他們不單是臨時性質的,還被安在一種注定無依無靠的位置上。在商業模式下,這是再自然不過的。這對教育有害,但如今教育已經不是他們的目的了。
事實上,如果你追溯歷史,就會發現在過去,這種商業化運作模式實施得還要徹底。在上世紀70年代早期,當這類操作還剛剛開始時,各個政治派別都對20世紀60年代的激進主義表示了極大的擔憂,那個時代通常被稱作“動蕩年代”。之所以叫“動蕩年代”,是因為美國正日趨文明化,而這就很危險。人們對政治的參與熱情日益高漲,試圖為婦女、勞工、農民、青年、老人等等“特殊利益”群體爭取權益,因而導致了一場顯而易見的嚴重反彈。關于政治譜系中自由主義的終結,自由國際主義組織三邊委員會還出了本名為《民主的危機:關于三邊委員會民主國家統治能力的報告》的書。
卡特政府(觀察者網注:吉米·卡特1976年出任美國總統,1980年尋求連任時敗給里根)基本上就是由這些人組成的。他們擔憂所謂“民主的危機”,說白了就是民主的泛濫。20世紀60年代那些“特殊利益”群體試圖在這種政治氛圍中爭取權益,給國家帶來了巨大的壓力——這可不能被允許。但政府放過了一個特殊利益群體——企業,因為其利益就是“國家利益”。企業本來就該掌管國家,所以我們最好就此閉嘴。“特殊利益”群體正在找麻煩,政府認為“必須對民主加以更多的節制”,人們必須回到過去那種對政治的被動與冷漠狀態。政府尤為關心學校,按照他們的意思,學校并沒有做好“教化年輕人”的工作。從各類學生激進運動(民權運動、反戰運動、女權運動、環保運動)中就能看到這些年輕人沒被教好。
那么怎么“教化”年輕人呢?方法有許多。其中之一就是用沉重的學費債務壓住他們。債務本就是個陷阱,學費債務更是如此,它比信用卡債務的數額要高得多。一旦掉進這個陷阱,你就一輩子都沒法脫身了,因為法律就是這么設計的。一家企業背了太多債還能宣布破產,但個人基本上沒法通過宣布破產來擺脫學費債務。如果你不還債,就無法享受社會福利。這就是“教化”手段的一種。
我倒不是說學費債務就是為這一目的發明的,但它顯然歪打正著。很難說這里面有什么經濟學基礎在。看看世界上其他的國家:高等教育幾乎都是免費的。在擁有最高教育水準的國家,比如歷來穩踞寶座的芬蘭,高等教育就是免費的;而像德國這樣的富裕資本主義國家,高等教育也是免費的;墨西哥并不富裕,但比起它所面臨的經濟困難,其教育水準是相當不錯的,這個國家的高等教育,同樣是免費的。事實上,看看上世紀40到50年代的美國,高等教育幾乎可以說是免費的。《退伍軍人權利法案》讓一大群原來根本上不起大學的人得到了免費的高等教育(觀察者網注:美國國會1944年頒布《退伍軍人權利法案》,旨在幫助退伍軍人在戰爭結束后能更好適應平民生活,其中就有提供高等教育或職業教育資助的條文),這對退伍軍人以及社會和經濟都大有助益,當時經濟快速增長,這也是原因之一。當時即便是私立大學,學費也很便宜。以我為例:我在1945年進了賓夕法尼亞大學,它是常春藤盟校,當時的學費是100美元,折換到現在,大概就是800。那時拿個獎學金也很容易,你可以住在家里,想打份工也可以,上大學沒有任何負擔。現在的情況就要離譜得多了:我的孫輩們都在上大學,他們打工是為了掙學費,又要上學,又要工作,幾乎難以支持。學費債務就是被政府當做“教化”手段來使用了。
還有另一種“教化”手段:減少老師與學生的接觸。班級被擴大,聘請的臨時教師個個操勞過度,幾乎不能靠著一份兼職工資吃飯。如果你沒有就業保障,就無法建立起自己的事業,當然也談不上更進一步,得到更多。這些全都是懲戒、“教化”和控制的手段,同工廠的管理方法十分相似。在工廠里,工人們必須遵守和服從紀律,像管理生產或者決定車間運作方式這類事務,他們是無權參與的。——這是管理者的工作。現在這套模式就被搬到大學里去了。我覺得那些曾經在私企和工業領域待過的人對此會見怪不怪,畢竟他們就是這么過來的。
諾姆·喬姆斯基
高等教育應當是什么樣的
首先要記住,從來不曾有過什么“黃金年代”。過去的方式與現在不同,在某些方面要好一點,但遠遠談不上完美。舉個例子,傳統的大學等級相當嚴明,在決策時幾乎沒有民主的成分在。上世紀60年代開展的激進運動里就有試圖“民主化”大學,試圖讓學生代表加入校務委員會的。這些嘗試都由學生自發進行,也取得了一些成功:現在大多數的學院里,學生多多少少能參與到院系決策中去。我認為這就是我們應當努力的方向:建立一個民主的教育機構,機構里所有人(教員也好,學生和職工也好)都能參與決定這一機構的性質,決定如何運行它。這種模式也應該推行到工廠里去。
我要說這些都不是什么激進的思想,它們直接脫胎于古典自由主義。如果你讀過古典自由派主要代表約翰·穆勒的作品,就會發現他認為工人管理與控制車間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才是自由與民主(見穆勒《政治經濟學原理》)。這種思想在美國也得到了呼應。比如歷史上的“勞工騎士團”(觀察者網注:亦稱勞動騎士團,1869年由7位裁縫工會的會員在費城創立,旨在保護所有為生存而勞作的工人們),他們的一個目標就是“引進一種合作化的工業體系來取代工資體系,從而建立起某種合作化的機構”。或者看看約翰·杜威(觀察者網注:杜威是實用主義的集大成者,他在五四前后來中國講學,促進了實用主義在中國的傳播)這位20世紀的主流社會學家是怎么說的。他不但提倡學校教育,也提倡工業教育。學校教育旨在培養具創造性的獨立個體,而工業教育則希望造就有當家做主意識的工人。后者被他稱為“工業民主”。他寫道,只要一個社會里的重要機構(比如制造、貿易、運輸、傳媒)還未處于民主控制之下,那么“政治就會成為財閥操縱下的陰云,覆壓住社會”。這差不多是種入門理念,可以追溯到美國歷史以及古典自由主義中去。它應當成為工人階級的第二天性,也應當滲透到大學教育里面。當然,一所大學里的某些決議最好把(民主透明性)排除在外,因為會涉及諸如學生隱私之類的問題,也不排除各類敏感議題的存在。但在大部分的高校日常事務里,學生的直接參與不但正當,而且大有裨益。比如我所在的系,40年來的系會議都有學生代表參加,對我們的幫助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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