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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攻愚:富布賴特對華項目,本可以死得更壯烈一些
分享到:最后更新: 2020-07-31 08:59:10【文/觀察者網(wǎng)專欄作者 潘攻愚】
7月14日,在特朗普公布的結(jié)束香港優(yōu)惠待遇總體行政令中,我們赫然發(fā)現(xiàn)一個學術界殿堂級的國際教育交流項目——富布賴特交流項目(Fulbright exchange program)被中止了。
該來的總會來,只是到來的時機有些讓人詫異。此行政令簽署之后,海外很多知名的主流媒體都紛紛梳理富布賴特項目被特朗普砍掉背后的因果邏輯鏈條,其中大多數(shù)會把此事的背景調(diào)查上溯到今年年初在華“和平隊”的撤退,以及美國對中國赴美留學生簽證之審查機制的一系列變化。的確,考慮到上半年中美關系中無論官方還是民間的教育交流渠道持續(xù)收窄,和中美開放學術合作平臺空間逐漸變得逼仄的大背景,中美富布賴特項目被砍無疑是順勢而為,“情理”之中。
美國駐華大使館官網(wǎng)上的富布賴特項目同學會
此項目在7月中旬“官宣死亡”還是讓人有點詫異,也是因為它在過去四十年的中美教育交流史的存在感非常之高,完全有資格在美國白宮的總統(tǒng)政令發(fā)布平臺上單獨成章成段,而不應該混跡在美國所謂的結(jié)束香港最優(yōu)惠待遇一攬子孟浪且無理的措施中。這一點從美國主流媒體的報道中也可以得到某種程度的印證:他們提到富布賴特交流項目時往往喜歡在前面加一個定語——“flagship”(旗艦型),換言之,它是中美高端學術交流領域“皇冠上的明珠”,這顆明珠以如此黯淡的方式謝幕,不免讓外交教育界的業(yè)內(nèi)人士感到唏噓。
論及這個項目本身,有太多有趣的“似是而非”:它成為中美教育合作窗口的時間看起來似乎比較短,但又很長;具體參與到交流項目的學者看起來很有限,但波及面卻又如此之廣;它看起來是搭建了一個教育、學術和文化互動的平臺,卻比其它同類型的中美合作項目承擔著更為繁重的外交任務,總的來說,我們的確還需要了解一下該項目的前世與今生。
比庚子賠款還讓國人屈辱的富布賴特項目
1945年9月,剛滿40歲的年輕的阿肯色州民主黨參議員詹姆斯·威廉·富布賴特在美國國會中發(fā)起了一份提案,該提案立刻引起了剛剛走馬上任不到半年的新總統(tǒng)杜魯門的興趣。彼時二戰(zhàn)剛剛結(jié)束,世界各地戰(zhàn)場上的硝煙味還沒有完全散去,作為反法西斯戰(zhàn)線之中流砥柱的美國,在遠東和歐洲各地都還有大批的軍用物資和不動產(chǎn)等待掃尾處理。按照美國軍方和政府最初的想法,這批遺留的二戰(zhàn)物資應該就地變賣,或者占地收租,錢充國庫。
阿肯色州參議員威廉·富布賴特,美國前總統(tǒng)克林頓作為他的老鄉(xiāng),1995年出席了他的高規(guī)格葬禮
但參議員富布賴特想了一個妙招,何不把變賣遺留戰(zhàn)爭物資的錢作為儲備資金,或者成立一個基金會,資助美國與戰(zhàn)爭物資買方搞一個國際教育交流計劃?事后證明富布賴特的這個策略非常有先見之明,當然這也和他接受過留歐國際交流項目的教育背景有關,而且美國在一戰(zhàn)后的比利時也出臺過類似的政策,即以戰(zhàn)爭遺留物資變現(xiàn)促教育合作。
一年后的八月一日,杜魯門在一片歡呼聲中簽署了《富布賴特法案》,該法案呱呱墜地之時,距離現(xiàn)任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出生還不滿兩個月。
《富布賴特法案》之所以引發(fā)美國社會各界的高度好評和擁護,首先是因為它不占據(jù)國會撥款,全靠海外戰(zhàn)略物資拍賣作為供給,沒有僧多粥少之虞,而且還免去了軍方核算審計的一部分麻煩;其次,該法案規(guī)定國際教育合作不能占用美國國內(nèi)教育任何額外的資源,且對參與國貨幣信貸有額度限制,去到他國交流的美國學者食宿全包,但去美國交流的學者要自己掏一部分生活費,目的就是保證美國在全球教育系統(tǒng)中的優(yōu)越感。
或許讓參議員富布賴特本人都沒有想到的是,有關該項目實施的第一個政府間協(xié)議來自中國。中國是二戰(zhàn)“反法西斯”戰(zhàn)線中亞太戰(zhàn)區(qū)美國的頭號盟友,而且在戰(zhàn)后蔣介石領導的國民政府流露出較為強烈的親美意愿,以及美國在華遺留下大批軍用物資確實需要進一步處置,這都是富布賴特在華落地生根的重要大背景。
行文至此,筆者突然想起著名諜戰(zhàn)類電視劇《潛伏》中有一個橋段,軍統(tǒng)天津站吳站長打起了飛虎隊將軍陳納德坐過的一輛斯蒂龐克牌轎車的主意,其實這輛轎車作為二戰(zhàn)軍用物資拍賣的錢,應該是可以被納入到富布賴特學術交流計劃中的。
斯蒂旁克牌轎車,拍賣后可以成為富布賴特項目的啟動資金
錢是美國人的,但是美國人把錢以各種形式返還一部分,投資到中美教育交流中,讓你想起什么?沒錯,就是庚子賠款。當時的國民政府教育部和文化部的官員們,看到富布賴特草案的時候,也下意識地聯(lián)想到當時已經(jīng)存在了近40年的庚子賠款項目。
具體處理庚子賠款各項事宜的是中華教育文化基金會,其執(zhí)行秘書任鴻雋在《紐約時報》上看到相關消息時,馬上給駐華大使司徒雷登打了電話,詢問項目的落實情況,但未能得到任何答復。當1947年11月,《中美富布賴特項目執(zhí)行協(xié)議》白字黑字落實的時候,我們很遺憾地發(fā)現(xiàn)該協(xié)議處處充滿了美國人的傲慢甚至無理:
1. 美國人堅持認為富布賴特項目是屬于美國人的錢,拒絕將其歸到中華教育文化基金會之下,資金不歸中國人管理,而且用于中國教育和科研的領域只有很少一部分;
2. 中國人沒有資格成為項目董事會成員,只有咨詢委員的資格;
3. 盡管民國外交部強烈要求,但美方依然拒絕將執(zhí)行機構“美國在華教育基金會”改為“中美在華教育基金會”,沒有給中方留任何面子。
更讓中方難堪的是,富布賴特計劃規(guī)定締約方必須要有兩千萬美元的準備基金,忙著打內(nèi)戰(zhàn)的國民政府治下的金融系統(tǒng)一塌糊涂,法幣匯率極不穩(wěn)定,通貨膨脹嚴重,導致中方最終連5個人的咨詢委員都沒有湊齊。
執(zhí)行協(xié)議的簽字者是民國著名外交家王世杰,他當時擔任國民政府的外交部長,寫有一手好字,在外蒙古獨立以及《中美友好通商航海條約》等“亮眼”的外交成就上留下過自己的墨寶,這一次簽《富布賴特項目執(zhí)行協(xié)議》的中方代表依然是他,但毫無底氣的王部長無法給出派遣中國學者赴美的承諾,項目落地之后,結(jié)果是只能美方派學者赴華,而遴選出的中方學者因為內(nèi)戰(zhàn)和國民政府貨幣金融體系崩潰未能赴美。
并且,很顯然美國的“親華派”錯判了形勢,當中美富布賴特項目簽字時,林彪、羅榮桓率領的東野在北滿展開了冬季大反攻,并且在一年之后橫掃了白山黑水,緊接著南下甕中捉鱉和平解放了北平,讓富布賴特項目整個在華實施框架變成了一紙具文。
縱覽1946-1949年該項目在華的存在圖景,我們不能單純夸張地就認為這是一則“不平等條約”,確實富布賴特本人對這個項目初心也帶有某種程度的浪漫主義色彩,但二戰(zhàn)勝利之后美國以“教師爺”的心態(tài)框定歐亞大陸新秩序的野心,必然導致在人文社科領域交流項目上的霸權思維,給該項目涂抹上了比較濃重的文化“馬歇爾計劃”色彩。
相對地,腐敗無能的國民政府為了爭取更多美援,在富布賴特計劃的中美博弈中且戰(zhàn)且退,退到了連處理庚子賠款權限都不如的程度,但中方4人咨詢委員的領頭人胡適依然歡呼富布賴特計劃給中國帶來了“愛自由、容忍異己”的文化理念,并且認為中美高等教育交流可以促進“思想信仰的自由,這是社會變革和文化進步的基本條件”,胡適對富布賴特項目的評價,為1949年該計劃在中國大陸的戛然而止增添了一個戲劇性的注腳。
麥卡錫主義的反面——作為外交工具的“富布賴特”
前文中提到,概覽美國半個多世紀以來的國際教育史,從未有一個項目能像富布賴特計劃一樣承擔如此繁重的外交任務,相比“和平隊”或者50年代之后美國在亞太尤其是港臺成立的一系列立體化意識形態(tài)輸出平臺,富布賴特計劃的親身參與者是相對比較少的,但輻射面卻是最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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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 責任編輯: 張廣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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