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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經(jīng)君:為什么劉賀墓證據(jù)確鑿,而曹操墓卻眾說紛紜?
關鍵字: 劉賀海昏侯墓西漢海昏侯墓發(fā)掘江西南昌海昏侯墓海昏侯墓墓主確認為劉賀遺骸不足為證 私印、墓志銘等地下文字是鐵證
正經(jīng)君可以為大家對比兩個例子,一是西漢長沙國馬王堆墓,另一個是遼代鳳棺古墓。
馬王堆漢墓是上世紀70年代挖掘的重要考古工程,遼代鳳棺古墓是在2003年時被發(fā)現(xiàn)的。從影響力來講,毫無疑問馬王堆漢墓是遠遠超越于遼代鳳棺古墓之上的,無論從墓葬規(guī)制、出土文物等方面來看,遼代鳳棺古墓顯得有點“潦草、寒酸”,但是為什么要將這兩個放在一起對照,一是雖然兩座墓葬都能看到保存較好的遺骸,當然馬王堆女尸的影響遠在遼代古墓之上,但最終的身份確認卻并非依據(jù)于此,而且正是因為缺少重要證據(jù),遼代墓主人究竟是誰,到目前為止考古學界也只是給了一個相對比較可靠的推測,并非最終定論。第二,也是因為遼代鳳棺古墓是契丹族的墓葬,既有北方民族的特點也融合了很多中原文化,而且因為墓主人身份的特殊性,也使得墓葬內(nèi)出現(xiàn)了很多異常之處。
按照我們現(xiàn)在的想法,都能有保存較好的墓主人遺骸了,確認身份還不好辦嘛,驗DNA啊!假如事情有我們想的這么簡單方便就好了,考古學者也不用四海為家風餐露宿了,更不會有清理完一座墓葬、編完一個考古報告要花幾十年的時間了。
首先,我們并不知道古人的DNA序列,無從確認比對,其次時代太過久遠,再加上保存環(huán)境、保存方法的問題,要提取到有效的DNA是極其困難的。(關于DNA的這個問題在文章的最后一部分還會和大家聊)
當時考古學家在馬王堆墓葬挖掘過程中,從 1號漢墓中清理出非常多令人震驚的精美器物,其中有很多成套漆器;對考古學者來說非常重要的信息是,有些漆器上清晰書寫有“轪侯家”的字樣。
“轪侯家”漆字
“轪侯家臣”封泥
根據(jù)史書記載,轪侯是西漢初年的一個侯爵,曾在長沙國擔任丞相。據(jù)《史記》和《漢書》記載,“長沙相利倉于漢惠帝二年(公元前193)卒”。
首先能肯定的是這些漆器與長沙國“轪侯家”有關,由此確定墓葬的年代屬于西漢初期,墓主很有可能就是這個家族中的成員。后來在馬王堆1號墓中發(fā)現(xiàn)了一枚印章,上書“妾辛追”三字,基本可以確定墓主名為“辛追”。
“妾辛追”印章
但是,這仍舊讓考古學家內(nèi)心有很多疑慮,一是作為一個漢初地方丞相的夫人怎么會有如此豪華的墓葬,而且漢初經(jīng)濟困難實行休養(yǎng)生息政策,國家要求地方諸侯的陪葬墓中不得使用青銅等物件,在馬王堆1號墓中,雖沒有任何青銅器出現(xiàn),但卻有如此大規(guī)模的漆器出現(xiàn),要知道當時漆器甚至是比青銅更矜貴的東西;二來,墓主人尸體的保存手段十分高明,到現(xiàn)在還是一個未解之謎,此外還有大量的絲綢、帛畫。馬王堆絲綢衣物出土的數(shù)量以及絲綢工藝,在目前中國考古史上是絕無僅有的。第三,有一些文獻,如《太平寰宇記》、湖南地方志等記載,西漢長沙王劉發(fā)在長沙縣東側十里地埋葬其母程、唐二姬,稱“雙女冢”。這讓考古學家面對如此規(guī)模的墓葬規(guī)格時,有了另一種推測,似乎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寫有“轪侯”的漆器可能是當?shù)刎┫嗌县暤奈锲贰?
考古學家一方面希望從1號墓出土物件中找到佐證材料,另一方面也開始發(fā)掘緊鄰的2號墓、3號墓。不過2號墓的狀況非常糟糕,基本在唐代已被盜空,但恰恰在這個墓中發(fā)現(xiàn)了證明馬王堆墓主身份最重要的鐵證。
工作人員在篩洗墓葬淤泥時,打撈出三枚印章,分別為:玉質(zhì)私印一枚,上書陰體篆書“利蒼”二字;銅制明器官印二枚,分別用陰文篆體雕刻“長沙丞相”、“轪侯之印”。這樣一來,之前的問題迎刃而解。1號墓主人便是利蒼之妻辛追,2號墓主是利蒼本人 。
而3號墓中還發(fā)現(xiàn)了價值非凡的東西,成批的簡牘,共610支,遺冊內(nèi)容可分醫(yī)術和遣策兩部分;紡織品,包括帛書、帛畫。帛畫與1號墓出土的大體類似,帛書出土時有所粘連,寬度為18厘米,每行寬約6-7毫米,字體的方向與帛的緯線方向一致,字體大多為早期隸書,少數(shù)為篆書,從字跡來看出自多人之手,其中的內(nèi)容有《易經(jīng)》、《老子》、《戰(zhàn)國策》、部分天文歷法五行占卜方面的著作等,以及兩幅地圖,其中文字記載部分與現(xiàn)傳內(nèi)容有大量出入。從2號墓、3號墓的出土情況來看,史料價值相當豐富,為漢代歷史研究提供了重要的資料,也修正了部分《漢書》、《史記》中的記載,如墓主的名字“利蒼”,據(jù)《漢書》記載第一代轪侯名為“黎朱蒼”、《史記》記載第一代轪侯名字為“利倉”。
根據(jù)3號墓出土簡牘,遺冊開頭的第一支竹簡記載有“家丞一人”,再次證明墓主人身份起碼是位侯爵;墓中還出土了“轪侯家丞”封泥(1號墓中也有發(fā)現(xiàn)),這在漢代考古中即可定為列侯墓,為侯爵身份加道保險;另外還出土了“利豨”封泥,即利豨用自己的印章印的封泥,這與2號墓出土的印章“利蒼”價值相同,證明墓主是第二代轪侯利豨。特別重要的是墓中出土的紀年木牘記載:“十二年二月乙己朔戊辰,家丞奮移主葬郎中,移葬物一編,書到先質(zhì),具奏主葬君。”這說明,轪侯利豨的喪事,是由他的家臣奮操辦的。轪侯利豨死于漢文帝十二年,而不是《史記》和《漢書》所記的漢文帝十五年。
1號墓在構建時分別打破2號墓和3號墓的封土,年代較晚些,三座墓葬的時間相距約20多年。而且,三座墓的大小來看,1號墓最大,3號墓次之,2號墓最小。其中,2號墓下葬年代最早,也許當時轪侯家還不富裕,而且利蒼去世較突然,可能是在與周邊小國戰(zhàn)爭中死亡的,下葬比較倉促;3號墓比1號墓早,最后葬的是1號墓,此時轪侯家已大富,時間相差10年至20年,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1號墓中出土了大量精美絕倫的器物。
但是,相比之下遼代鳳棺古墓就沒有如此“好命”了。
一座看起來倉促下葬的千年古墓,墓室規(guī)格略顯寒酸,一具契丹族無名女尸,孤獨地在內(nèi)蒙古科爾沁草原腹地吐爾基山埋葬了這么多年。僅是這些信息,就已經(jīng)讓考古學者“嗅到”墓葬背后可能存在的特殊性。
這座墓葬中沒有任何與墓主生平有關的文字出現(xiàn),在墓室進口的封門石后也沒有出現(xiàn)令人期待的墓志銘,讓考古專家對墓主身份、生平無從知曉。
進入甬道邊的墻壁上,一些斑駁難辯的壁畫引起了考古人員的注意。在壁畫中,還有一處看似文字的奇怪符號。當時的考古隊長塔拉讓助手將圖案拓下來后,送到北京語言文字專家處辨認。
古文字專家劉鳳翥先生斷定,這是一種已經(jīng)消失了700多年的契丹文字,遺憾的是,墓道墻壁上神秘的文字至今未破解。有專家認為,有可能是墓主人隨葬品的清單。內(nèi)蒙古大學契丹歷史專家薄音湖也提出,通遼地區(qū)是在遼上京,靠北一些;這里是契丹人和奚族的本土,是他們的主要聚居地。所以,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重要的契丹人的墓葬。
而且根據(jù)墓葬形制,考古人員判斷為遼代墓葬,遼代墓葬與北方民族墓葬的區(qū)別主要在于,遼墓比較接近中原唐、宋時期的墓葬形制,墓室前留有墓道,而一般其他北方民族墓葬沒有墓道。
更令人激動的是,當考古人員第一眼看到墓室時,一座描繪金鳳的紅漆彩棺放在墓室中央。但這也是讓人感到詫異之處,一般遼代墓葬是不使用棺木的,死者被安放在尸床上,或是有一個木制的小房屋,稱為小賬,死者放在小賬內(nèi),小賬則放在棺床上,通常棺床或尸床的材質(zhì)為石頭或木制。
這是墓主人身份的一大疑點。此外,兩層棺槨上的金鳳和團龍也讓考古專家震驚,通常能使用龍鳳圖案的一定是契丹的皇家貴族,通常平民無法使用這類圖案。墓主隨身衣物、飾品中也出現(xiàn)很多龍鳳圖案。如果按照這條線索去推論的話,鳳棺主人應該也是一位皇家女性,契丹王朝延續(xù)近300年,前后共9位皇后,16位公主,難道是她們中的一位嗎?
吐爾基山墓主的紅漆描金棺木
如果按這條線索的話,墓室中又有太多不能解釋的矛盾之處。比如,第一,墓室面積非常小、顯得“寒酸”,以往發(fā)現(xiàn)的遼代公主墓葬有前中后三大墓室,周邊還有兩個較大的耳室,耳室內(nèi)放有大量精美的陪葬品,但吐爾基山這座墓葬長寬不足四米,相比之下奢華的陪葬品似乎與墓室規(guī)模并不相符。第二,沒有墓志銘,為何一位皇家女性沒有墓志銘?第三,墓主人遺骸的骨骼發(fā)黑,尸體胸腔出現(xiàn)大量的水銀,究竟是中毒致死還是死后灌入水銀,這也是一個問題。第四,在本該存放墓志銘的墓道附近沒有發(fā)現(xiàn)墓志銘等文字說明,反而在墓道盡頭找到了大量的球狀銅鈴,在棺槨上也裝飾著一圈精致的銅鈴,棺槨內(nèi)墓主人身邊、腳踝上都散落或戴有球狀銅鈴。第五,在墓主人的腿部旁邊放置有一個鞭狀物,這在其他遼代墓葬中都沒有發(fā)現(xiàn)過類似物品。第六,死者頭部戴有一個黃金打制的頭箍,雖然按照契丹墓葬,一般貴族臉部都會蒙上特制的面具,但是這位墓主人沒有通常用的面具、金絲或銀絲網(wǎng)衣,卻又擁有一副罕見的黃金頭箍。 第七,隨葬品中發(fā)現(xiàn)了兩件銀質(zhì)號角。
這些疑點讓考古學家開始思索另一種推測,這個人如果不是皇家貴族女性,但她的特殊身份或是特殊職業(yè)讓她享有非常高的待遇。這從墓主遺骸的骨骼可以做出大致的判斷,骨頭的形狀非常好,鈣質(zhì)沉積比較密實,可以看出墓主生前身體狀況很好,生活質(zhì)量也不錯。
從大量的銅鈴、鞭子、銀號角等器物,契丹史專家王大方認為,這些東西是用來舞樂、驅(qū)鬼、祈福的,和契丹人信奉的一種古老的宗教有關。根據(jù)中國宋代史書的記載,契丹人信奉著一種叫薩滿的神秘宗教,而且薩滿巫師通常是由女性來擔當?shù)摹K裕醮蠓教岢隽艘粋€大膽的推測,墓主人有可能是位薩滿巫師。
考古人員還在墓主人肩部發(fā)現(xiàn)兩塊金銀牌,銀牌上是月桂樹、兔,金牌上是一只三足鳥代表太陽,而這些圖案又恰好與墓室頂部的壁畫相符合。
墓主人頭部戴有黃金打制的頭箍
銅鈴
金牌
銀牌
根據(jù)貴族待遇與神職色彩,王大方在《遼史·65卷·公主表》中找到了一位兼具這兩種身份的人物,即耶律阿保機與述律平(蕭皇后)的女兒、也是耶律阿保機唯一的一位公主質(zhì)古。王大方認為質(zhì)古公主的年齡大約在20歲左右。
根據(jù)史料記載,質(zhì)古公主也是一位女薩滿奧姑,曾下嫁蕭室魯(也是自己的親舅舅),但是后來蕭室魯參與了遼太祖時期的一場政治叛亂,叛亂失敗后,蕭室魯自殺。記載中,質(zhì)古公主雖然沒有遭到自己的父親阿保機的制裁,但是不久后因病去世。考慮到其生前牽連的政治叛亂,質(zhì)古公主倉促下葬,沒有墓志銘,且一個人孤獨地葬在吐爾基山墓地,又由于她奧姑的身份,有成套的薩滿神器陪葬,這一切似乎也可以自圓其說。(注:奧姑,在早期契丹社會中具有神女色彩,由族中尊貴的女性擔任。“契丹故俗,凡婚燕之禮,推女子可尊敬者坐于奧,謂之奧姑。”“奧”是方位詞,特指契丹人所居穹廬氈帳的西南角。質(zhì)古在幼年時被推為奧姑。在契丹神話中,有“青年與白馬”的傳說,把執(zhí)牛角、駕牛車的女子尊為契丹女神,有“青牛嫗,曾避路”的歌謠。而駕青牛的契丹女神所使用的法器,就是牛角號與牛鈴。)
為了更進一步確證,考古人員希望能從墓主遺骸中找到DNA,可以與此前出土的契丹貴族耶律羽之的DNA樣本進行對照。耶律羽之是遼代貴族,是阿保機的重要丞相。耶律羽之與耶律阿保機的祖父是同一個人耶律曷魯,這樣從遺傳學角度來說,吐爾基山墓主人身份應該可以與耶律羽之有共同之處。同時,也通過體質(zhì)人類學的方式對墓主人的骨骼進一步考證。但是出人意料的結果是,墓主人的骨骼年齡大約在三十五歲,與質(zhì)古公主的推測相差較大,此外DNA的結果是,墓主人屬蒙古北亞人種,純正契丹血統(tǒng)。
這兩個結果就基本否定了質(zhì)古公主的推測,因為據(jù)史料記載,質(zhì)古公主的母親述律平皇后有西域血統(tǒng),當時的西域人應該不同于蒙古北亞人種,這樣墓主人純正的蒙古北亞人種與契丹血統(tǒng),就不符合質(zhì)古公主的混血血統(tǒng)。
面對這種種證據(jù)與考證,考古人員無法最后確定這位墓主人究竟是誰,但可以斷定的是這位墓主人生前是一位為皇室服務的薩滿教巫師,她可能要為皇室的一些禮儀活動、或者政治性活動服務,因此能夠享有貴族的待遇。至于龍鳳圖案,在遼代,龍鳳使用并不像清代那樣嚴格,此前在其他的遼墓中也出現(xiàn)過這樣的團龍、金鳳紋,耶律羽之墓中就有,只是對龍爪的數(shù)量有規(guī)定,一般貴族就是三只爪,吐爾基山墓主人的隨葬品中,出現(xiàn)的團龍便是三爪龍。
至于墓主體內(nèi)的水銀,這在北方的一些地區(qū),有這樣的風俗,在人死后會灌入水銀
寫到這里,雖然不符合史學考證精神,但實在忍不住開個腦洞,這位吐爾基山墓主人與質(zhì)古之間是否有什么關系呢?既然質(zhì)古公主有薩滿巫師的身份、最終命運受政治叛亂牽連而結束,這位吐爾基山墓主人會不會也有可能隨著公主人生而沉浮呢?雖然墓主人三十多歲死亡在當時是正常現(xiàn)象,但從墓葬中表現(xiàn)出的一些倉促下葬的跡象,讓人浮想聯(lián)翩。
沒有墓志銘、沒有印章、及其他文字材料的證明,吐爾基山墓主人身份到目前為止仍無法水落石出,考古專家只能利用各種手段,進行不斷的推測考證,常常一個考古發(fā)掘之后需要投入的精力甚至是整個學術研究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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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朱敏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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